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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 睡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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顏生在這幅輪廓分明、帶著些微強硬的面孔上, 發現了一點熟悉的影子。

她頓了一下,問:“安東尼奧是……”

“是我弟弟, ”凱瑟琳微笑著說:“我們是不是有點像?”

顏生目光閃動一下,輕輕點了點頭。

秀場觀眾區的燈光被調暗了,音樂響起, 要開場了,兩人都露出點笑意,默契的停下了口。

這場秀以“本真”為主題,拋卻秋冬季節的臃腫, 更加追求自然流暢, 通過不同色彩之間的撞擊與層疊搭配的結合,塑造出優雅迷人的味道。

質感的毛呢外套與輕薄雅致的刺繡套裙, 還有蕾絲拼接的精致爛漫依次登場, 超模們步伐迅疾, 臺步如刀, 定點處的短暫停留, 定格成一朵永遠不會雕零的花。

溫圖爾始終保持沈默,嘴角微抿, 事實上,這種對於許多人而言一票難求的場合,於她卻是家常便飯,一點新鮮的地方都沒有。

顏生心裏有事, 臉上倒看不出來, 攝像機轉過來時, 也不忘笑著點頭致意,事實上,喜怒不形於色,原本就是她接受的教育之一。

任斐斐丟了那麽大的面子,一場秀都看的心不在焉,唯恐被媒體報道出去,走秀結束就急匆匆走了,顏生懶得跟她計較,瞥見了也沒說什麽。

溫圖爾上了年紀,不太會在這種場合久留,助理留下來跟其餘人說話,她跟秀導和幾個品牌經理說了幾句,就離開了。

凱瑟琳似乎有意等著顏生,見她走出門口,輕輕頷首致意。

“安東尼奧還好嗎?”顏生頓了頓,過去問。

“托福,他好得很,”凱瑟琳說:“不過,你為什麽不親自去問他呢?”

顏生眉梢一動:“他也在紐約嗎?”

“是啊,他在馬德裏呆夠了,前不久到洛杉磯度假,”凱瑟琳看她一眼,意味深長的說:“我想,大概是看到了你的新聞,特意追過來吧。”

顏生眼睫緩緩一眨,然後笑了:“這樣啊。”

她表現的這麽平靜,凱瑟琳似乎有些吃驚,隨即掩口笑了:“別這麽冷漠啊,安東尼奧要是見到,會傷心的,要知道,這些年他都沒再談過女朋友,對你念念不忘。”

顏生笑吟吟的看著她,說:“有你這樣體貼的姐姐,是他的福氣。”

凱瑟琳客氣的笑了一下,說了告辭。

她離開後,喬治娜才從一邊拐出來,若有所思的問:“她想幹什麽?”

“其實也沒什麽,”顏生一聳肩,說:“就是家產那點事。”

“好吧,”喬治娜嘆口氣,有點理解的說:“換做是我,也會很不甘心的。”

托納多家族在西班牙根深蒂固,幾世經營下來,積攢的財富相當可觀。

凱瑟琳是長女,底下還有兩個弟妹,作為名義上的第一繼承人,她的位置其實並沒有那麽穩固。

西方有女王繼位的先例,在繼承人的選擇上比東方更加開放,托納多家族並不介意叫女性做繼承人,但在這方面,男人永遠比女人有優勢。

畢竟一個是往裏娶,另一個是往外嫁。

“誰叫你當初把托納多夫人得罪狠了呢,否則她也不會從你這兒下手,不過話說回來,”喬治娜笑著說:“我還以為你們會結婚,連禮物都準備好了,可惜直到現在,都沒有送出去。”

顏生也笑了,看起來不動聲色:“這種事情本來就說不準,走吧,該去吃飯了。”

發布會挺成功的,雖然中途多了個岔子,但兩人心情還是很好,一起出去吃了晚餐,臨近半夜才回住所。

紐約跟北京有十二個小時的時差,這裏是午夜,國內卻是中午,顏生看秀時把手機調成靜音了,洗完澡後摸出來一看,才見到幾個來自姜子安的視頻申請,手指點一下,撥過去了。

“還沒睡嗎?”姜子安接的很快,只是一想紐約時間,就皺起眉:“不是說了別熬夜嘛,第二天會沒精神的。”

“我記著呢,”顏生邊擦頭發邊說:“今天是個例外。”

姜子安算是接受了這說法,他剛才在洗葡萄,拿紙巾擦幹手,問她:“想我了沒有?”

“想啊,”顏生最會哄人了:“不見你一面,晚上都睡不著呢。”

她嘴巴甜起來,真跟抹了蜜似的,姜子安知道她是在說俏皮話,但還是忍不住笑了:“換了個新地方,沒人追你?”

顏生說:“目前還沒發現。”

“也沒人約嗎?”姜子安調侃她:“怎麽回事,魅力下降了啊。”

顏生想起安東尼奧也在紐約的事兒,再聽他說這話,就覺得有點別扭,然而這會兒她什麽都沒幹,倒是不心虛,說:“只要你喜歡不就好了嗎?理別人做什麽。”

兩人黏黏糊糊的說了會兒話,倒是甜蜜,姜子安看眼時間,也沒再拖,雖然心有不舍,但還是掛斷通話,催著她趕緊去睡。

秋冬季發布會結束了,顏生卻不打算立即回國,她之前雖然在蘇黎世見過喬治娜,但因為赫伯特和霍華德這兩個不速之客,她們其實也沒能坐下來好好說會兒話,好容易兩個人都有空暇,約著四處走走,也是非常閑適的事情。

蘇家在紐約有座馬場,有兩匹還是顏生自己挑著養的,現在有了閑暇,兩人換了衣服,一塊去騎馬。

天氣晴朗,風有點冷,但並不是不能承受的溫度。

“我以為安東尼奧會來找你呢,”喬治娜挑了匹溫馴的利皮紮馬,馬背上漫不經心的說:“沒想到過了三天,卻連個影兒都沒見到,哦,凱瑟琳要失望了。”

“東方人有一句話,叫做命裏有時終須有,”顏生摸了摸那匹荷蘭溫血馬脖頸上的長毛,慢悠悠的說:“該來的總會來,不該來的用盡心機也得不到,雖然有些悲觀,但在某些時候,還是很有道理的。”

這是句微妙的諷刺,既揶揄著說了凱瑟琳,又含蓄的指代她自己和安東尼奧的關系,喬治娜聽出來了,報以一笑,轉了話頭。

“不提這些掃興的事情了,”她笑著說:“我們來賽一場吧。”

“這對你可不太公平,”單輪品相,顏生挑的這匹要比她喬治娜那匹好些,她說:“要是輸了,你可別後悔。”

“這有什麽好後悔的,”喬治娜微笑著說了一句,顏生正在等待下文,她卻一甩馬鞭,揚長而去:“東方人不是還有另一句話麽,笨鳥先飛。”

她們從小開始接觸馬術,算是個中高手,喬治娜占了先機,顏生占了馬利,平分秋色,一起到了終點。

晚上有一場佳士得舉辦的拍賣會,她們都收到了邀請函,吃過晚飯去更衣室換了衣服,一起過去了。

佳士得大部分拍賣都是對外開放的,只有春秋季度的現代藝術場和當代與戰後藝術場實行邀請制,嚴格限制入場名單。

秋後大概是拍賣行最忙碌的時候,但即使如此,顏生跟喬治娜到了之後,經理還是專門過去打了聲招呼,做這一行的,人脈比什麽都重要。

工作人員恭敬的送了本冊子過去,顏生拿著翻了翻,也沒發現有什麽感興趣的,倒是喬治娜,興致勃勃的翻開一頁給她看:“這該是來自東方的古物吧,你喜歡嗎?”

顏生低頭看了眼介紹,是一尊來自十四世紀的尼泊爾鎏金銅佛像。

“我又不是佛教徒,”她笑著搖頭:“印度和中亞地區的人,大概會想要收藏吧。”

“那這個呢?”喬治娜又找了一個,問。

這一個的名稱可比上一個長多了,清乾隆粉彩豆青地凸雕暗八仙開光人物故事圖螭耳大瓶,底部是礬紅六字篆書款。

“更不感興趣,”顏生說:“事實上乾隆年間的瓷器瑯法我都不怎麽喜歡,太過花哨,失了清雅。”

這還真不是她有偏見,拿雍正年間官窯制成的瓷器跟乾隆年間官窯制成的瓷器對比,從藝術審美上很容易就會得出結論。

前者清雅素致,像朵亭亭水蓮,後者簡直恨不能把花鳥蟲獸飛龍彩鳳全都堆上,說的好聽點叫富貴,說難聽了簡直就是惡俗。

你爸爸終究是你爸爸,這話還是有點道理的。

喬治娜對於東方文化不怎麽熟悉,盯著底下英文介紹看了會兒,忽然笑了,指著介紹上的乾隆年間問:“是那個特別愛蓋章的皇帝嗎?”

乾隆特別愛在收藏品上蓋章,還愛題字,《富春山居圖》上連蓋章帶題字,那麽長的畫卷,留白的地方居然全給寫滿了,王獻之《中秋貼》上蓋的章簡直能當彈幕,最讓人痛心的是王羲之的《快雪時晴帖》,蓋章也就罷了,居然還寫了個神,詩仙李白存世書法只有《上陽臺帖》,他也沒放過,好在心裏還有點逼數,沒在旁邊寫首詩。

蘇昱喜歡古字畫,蘇家歷代也留下了不少,顏生耳濡目染,不說是精通,但也算略通一二,從前還跟喬治娜吐槽過,沒想到她記到現在了。

“是啊,就是他,”她托著腮,有點無語的說:“雖然那位皇帝坐擁四海,但不知道為什麽,身上卻總是具有樸實的暴發戶氣息。”

“別提他了,”喬治娜忍著笑,說:“再看看別的吧。”

畢竟是秋拍,佳士得放到臺面上的藏品都很出眾,顏生在裏面見到了董其昌的《竹林坐僧圖》,食指點了點,才翻下一頁。

東西方的文化使然,喬治娜對東方式的水墨畫興趣不大,照她的話來說“好看是好看,就是有點寡淡”,求同存異,顏生聽了,只是笑而不語。

拍賣會壓軸的藏品來自印象派大家莫奈,油畫《池塘邊的女人》,在拍賣會還沒開始時,消息就傳到了她們耳朵裏。

事實上,顏生跟喬治娜之所以會來參加這場拍賣會,也是想親眼見一見這幅畫。

那位來自法國的畫家善於利用光與影的變幻,也偏好水的題材,他在世界範圍內最具聲譽的作品,就是描繪了阿佛爾港口的《日出印象》,等他到了中年,在尼維吉定居時,在庭院裏修建了池塘,裏面種滿了睡蓮,此後繪畫的主題也沒有從這裏面脫離過。

喬治娜喜好藝術,對此很感興趣,莫奈的作品非常受青睞,能夠收藏的話,無論是掛進臥室還是放進家族的展覽館,無疑都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。

只是招來侍者,問過今天的賓客名單後,喬治娜就有點失落了。

她是大家名媛不假,身家更是不菲,但跟那些上了年紀執掌財團的大鱷,終究不是一個量級。

“不知道會被誰拍下,”喬治娜有點遺憾的說:“說不定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呢。”

拍忙行是提供私人包間的,如果買家不願意暴露身份,他們可以保證保守秘密,事後媒體上也只會得到一句籠統的答案:“一個不知名的私人賣家奪得頭籌,帶走了那副畫。”其餘的卻不會更多。

並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引人註目,萬一就是有人喜歡這幅畫,想帶回去自己慢慢看個夠呢。

“這也是沒辦法的事,”顏生也只能安慰說:“說不定拍下它的是你的熟人,改天還能見到呢。”

喬治娜只能點頭:“但願如此吧。”

沒多久,拍賣就正式開始了。

她們都有幾件看好的東西,雖然珍貴,但也不算太稀奇,沒必要躲進包間裏,再者,她們還年輕,更喜歡底下的氛圍。

那尊鎏金銅佛像的次序比較靠前,因為之前談論過的關系,顏生特意聽了一耳朵,幾番競價之後,它被來自印度的賣家收入囊中,被她吐槽過的乾隆式花瓶,也被來自洛杉磯的賣家拿下。

女人總是難以抗拒那些光芒璀璨的珠寶,顏生也不例外,途中有法國伊麗莎白皇後佩戴過的藍寶石項鏈出現,被她拍下來了,途中也有幾個人參與競價,她都堅持的跟上,惹得那幾位男士側過臉去看她。

顏生拿一把孔雀尾狀的鏤空骨扇,端莊坐在位子上,微笑時比維納斯還要迷人,他們不覺怔了一下,齊齊放下了手中牌子。

喬治娜也拍下了幾件東西,只是因為掛念著那副《池塘邊的女人》,即使競拍成功,臉上也帶著點怏怏不樂的神情。

中場休息的時候,顏生收到了一份小禮物。

“先生原本是想湊齊一副首飾的,但珠寶配美人,還是送給您更加合適,”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笑容溫和,雙手遞過黑天鵝絨的首飾盒:“一份小小的心意,請您務必笑納。”

首飾盒打開,裏面是一對鑲嵌了細鉆的藍寶石耳環,蔚藍的色澤十分明媚,像是塞班島的海水一樣。

管家適時的解說:“耳環與項鏈上的藍寶石,原本就出自同一塊礦石。”

與其說是禮物,不如說是示好,對於他們這種人而言,這只能算是一份小禮物,跟請朋友去喝一杯茶,吃一份甜點沒什麽區別。

不過,從拍賣那串藍寶石項鏈,到中場休息,總共也沒多久,專門叫人把耳環送過來,已經很有心了。

顏生將盒子合上,道了聲謝,目光順勢望到了耳環的主人身上。

他風度翩翩的一欠身,向她一笑。

顏生同樣報以一笑。

“什麽時候我也能像你一樣,隨時有人送禮物?”喬治娜說:“真叫人羨慕。”

“那是你不想,”顏生說:“只要你願意,有的是人願意拜倒在你的裙下。”

她美貌出眾,家世顯赫,追求者多得很。

喬治娜搖搖頭,嘆氣說:“那根本就不一樣。”

顏生遇上的追求者很多,多到能從皇後大道東拍到皇後大道西,安慰人這種話她說幾句還行,說多了就像是在炫耀了,反正喬治娜也不是什麽玻璃心,她索性不再說了。

中場休息結束,第二輪的拍賣很快開始,除去莫奈那副《池塘邊的女人》,其餘的拍賣品也非常不錯,氣氛被拍賣師炒的熱切,越到最後出現的拍賣品越珍貴,大廳裏的針鋒相對也越來越盛。

等到排在倒數第二的、十七世紀名作家富蘭克林的手稿被拍賣時,氣氛已經達到了一個小高峰,接近五千萬美元的成交價,連顏生都忍不住挑了下眉。

這種情況之下,《池塘邊的女人》這幅畫,只會更加的搶手。

喬治娜沒打算試水,顏生也不打算拍,兩人平靜的坐在自己位置上,等待最終勝者的決出。

底價被拍賣師報出之後,很快就被擡高到一個令人驚訝的數字,到最後,已經有人開始放棄,剩下的幾個人卻依舊沒有松口。

“完了,”喬治娜嘆口氣,小聲跟顏生說:“都是不露面的私人賣家,這幅畫大概再也不會在世人面前出現了。”

競價到最後,加價的幅度終於緩慢起來,只有三個人在堅持叫價,越過八千萬美元時,另外兩個人終於退卻了。

八千萬美元,將近六億人民幣,這是毫無疑問的標王。

那位私人賣家沒有露面,身份不得而知,喬治娜有點感傷,連接下來的宴會都沒興趣參加,蔫蔫的回去養傷了。

顏生也只能安慰她幾句。

“您回來了,”她回到曼哈頓的住所,管家迎上來,問:“今晚過得好嗎?”

“有點遺憾,”顏生說:“但還算可以。”

管家倒了杯酒遞給她,微笑著說:“剛剛有人送了件包裹過來,說是送給您的禮物,驗收過後,放到您的臥室了。”

顏生疑惑府“哦”了一聲,放下酒杯,上樓了。

包裹打開後,露出裏面金屬質地的油畫框,她手頓了一下,動作輕柔的將覆蓋住它的那層薄膜掀開了。

綠水與藍天好像天生就帶著某種極具意蘊的情調,清雅的睡蓮沿著池塘展開,女人纖細的倒影落進去,融合其中,光影轉換,好像她也是朵睡蓮似的。

油畫框上被人刻了行字,西語字母流暢而優雅,是他一貫的字跡。

致我最愛的女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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